对于高考的过程,我没有作任何叙述。仅仅就是一场考试而已,其结果也无动人之处。当时的情景如何,抱歉,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唯一留下的,仅仅是白花花的太阳,显得有些耀眼。第一次如此,第二次依然如此。在我看来,它只是意味着,我的中学时代,结束了。
但这并意味着人生的完结,还有一帮父老乡亲等着教育我呢。因为没有填报大专,而又离本科线1分之遥,“能考上个学校,不做农民就行”的声音,在我耳边足足响了两个月。这种压力,恐怕没经历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的。我已经很伤心,他们还要往上面撒点调料。
我前面说过,一定要读本科,是因为房同学。事实上,对于本科与大专的区别,对我来说也就是个三年还是四年的区别。只买贵的不买对的,不仅仅体现在某些富人阶层。分数线高,学习时间长,一定是好学校。回头再看,这纯属扯鸡巴蛋。早一天逃离这洗脑的体制,才是正道。
还有一个要读本科的重要原因,本不想说,为了让麦子以后能理解她老子为什么背井离乡,独闯江湖,还是要说一说。因为我叔叔。
叔叔比我大十二岁,八十年代高中毕业,做了一段时间的木匠,然后响应伟大号召,更因要出人头地,便投斧从戎,成了革命军人。经过自身的努力,终于考取了军校,一步一个脚印,直到我大学毕业那年,团级转业。
叔叔是一个聪明、勤快、努力的有志青年。在他那个年代及之前,农村人要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参军几乎是唯一的机会。他抓住了这个机会,也取得了相应的收获。自然,也就成了我们这一家庭的荣誉象征,也是权威。甚至一些家务事,都需要他来处理。
这当时在俺们村,相当于上面有人,相当于“我叔叔是李刚”,牛逼。所以,别人一说起我的前途问题,都会附加一句:你有叔叔。久儿久之,我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我姑父甚至对叔叔说:你两个外甥(我两个表哥)也是你儿子,交给你了。
高三那年,我报名参加飞行员体检。经过层层选拔,最后我们学校两个人获得省军区体检资格,别一位是隔壁班的陈同学,学习成绩比我还烂。我们经过7个多小时的颠簸,雄纠纠气昂昂,跨过了长江,来到南京。这是我第一次到南京。
体检总共超过四百个项目,全程好像需要两到三天。在南京空宁医院封闭式进行。一哥们刚开始没多久,就过不去了。没事,找来一个医生,某科室主任,后来听说是他舅舅。有了神器,那真是过五关斩六匠。让那些被通知回去的学生,羡慕嫉妒恨啊。
晚上给叔叔打了电话,心里没底,同样的项目,比以往要严格很多。我最担心的是我的眼睛,视力不成问题,有点小炎症。我向叔叔确认是不是已经安排好,因为他说过已经跟招飞负责人打过招呼。在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我是安安稳稳的一觉到天亮。
等二天上午,眼科,一位年轻的医生。如流水一般,队伍缓缓经过仪器。到我时,医生花了点时间,然后说:你等一下。很快,他带来一位老医生,真老,估计有七十岁了。让我坐在一边,手持微型显微镜,贴在我眼睛上看。密集的胡茬子,扎得我脸疼。
过了一会,老医生在和年轻医生交流后走了。年轻医生一脸歉意的对我说:你的瞳孔黑色素分布不均匀,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问题,但在飞行过程中可能会影响视力。回去安心准备高考吧。
我瞬间懵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另一个学生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发呆,一样的问题。过了一会,一位校官走过来,对他说:你是某某的亲戚吧?你的这个问题比较严重,我不能帮也不敢帮。又说了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然后两个人都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还在期待着奇迹。
走出医院,在电话亭给叔叔打了电话,并问他找的人能不能帮忙。叔叔的回答很模糊:过不了就算了,回去考大学吧,军校很苦的。我顿时明白了什么,一言不发,挂断电话。谁的眼泪在飞?
没通过的都提前返校了。我似乎是一路泪奔。我并不是在乎能否通过,而是感觉长久以来的绝对信任,在瞬间崩塌。我只是想,哪怕如那位同学一样,有个人能给我一句安慰的话,我都会来一个华丽丽的转身。
陈同学春风满面的回来,预备党员也立马加身,而原先我也有的,自然无缘了。经过几天的平静,我给叔叔写了一封长信,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据说,我叔叔一直保留着这封信。
我之所以衷情于军校,是因为分数线低,免学费而且还包吃包住。这是非常适合我当时的状况的。后来偶然一次放假回家的车上,遇到陈同学,他说没有开飞机,身体不适应,转到地勤搞技术了。
这件事情,让我明白:锦上添花者多多,雪中送碳人寥寥。自此,我不想依赖任何人,更不愿活在别人的光环里,哪怕是我叔叔。我要走我自己的路。自强者应该受到尊重,也许你依然一无所有。
复读,追逐大学梦者的痛与无奈。在经济欠发达教育也欠发达的地区,复读班也成了一些人的生财之道。当时有各种头衔的补习班:团委的、政协的。招生广告中宣称各种名师指导。然后大家都交了学费,发现老师一个个都换了。
复读班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有些纯粹是被父母逼着来的,状态可想而知了。也有真心想实现大学梦不断奋斗的。一哥们已经参加过七次高考,进入第八个年头。这是一个人的抗战啊。当初的同学都成了他某年补习班的老师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无法学习了。下学期,找了关系当了插班生。这个阶段,应届生都是在备考了,气氛已显紧张。当第一个化学月考的成绩出来时,本班的一位精英说:县中的也就这样呀?
一直没回头, 终于发现, 真的是有绿洲, 每把汗流了, 生命变的厚重, 走出沮丧才看见 新宇宙, 海阔天空, 在勇敢以后, 要拿执着, 将命运的锁打破, 冷漠的人, 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 让我不低头, 更精采的活——信乐团《海阔天空》。
我参加各种名师家庭小灶(给钱)。找到骨头,说出这半年复读中,学习上的困惑,我很努力了,却总不见起色。我之所以对骨头感激涕零,是他的那份真挚“传道、授业、解惑”之心,不带一丝烟火气息。这样的教师,到现在,我就见过这一位。
当然,这有点神化骨头了,毕竟骨头也是人嘛,也有七情六欲。但这个冷漠的社会,能做到比普通人好一点点,已经是不正常的人了。我们往往感叹于世道不古,却又从来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鸡蛋从外面打破的是食物,从里面打破的却是生命”。我一直苦苦探寻如何走出那罩在我身上的黑暗,被骨头点破:方法。是方法,这个被各位老师说了无数次的两个字,此刻如一把利剑,给我划出一道光明。而这两个字,对我而言,更是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什么才是方法?什么样的方法?
有如王阳明格竹子一般,格出个“知行合一”。我也在数理化的自学中,格出了我的“宏观与微观”。简单来说,看问题,有时需要将自己看成其中的一个小分子,置身其中,有时又要站到宇宙之外,超凡脱俗。如今,这种看问题的方式我也应用到其他任何一个领域。
这也是有后遗症的。时常会觉得自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或者一切都是浮云,无欲无求。概括起来就三个字:神经病。不过这种方式确实给了我学习上革命性的变化:数理化在下个月考中,让那位精英瞠目结舌。当然,语文与英语,照旧,这可是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
房同学去了南京的一所高校,所以在这次志愿中,我只有一个选择,南京、南京、南京,还是南京。所有第一志愿都是医学临床专业,就差在中专栏填护理专业了。看着还有些二三志愿空着,骨头说:填上吧。好的,随便写个吧,南京的就行。南京农业大学,管理工程专业。就这样,把自己给随便了。
南京,我来了。带着理想,夹着失落,还有对没有结果的爱情的偏执。而报到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我对这个学校的失望。这是一个中专学校,后来被南农收编,还保留着中专的专业。后来,我很少提及南农,因为那不是我的大学,我的母校只有一个,县中。南农,只是给了我两张证书而已。
据说每年9月份的时候,米国总是很紧张。我朝在这个阶段有百万着军装的年轻人在摩拳擦掌。我到现在都是不懂,这军训到底训的哪门子。爱国主义?坚强意志?雄壮的体魄?这不都是扯蛋嘛。倒是将这些书生,拖到田头地里,来的更是实在。
一帮男女书生,经过军训后,身体棒了,思想也先进性了,拿出因高考而珍藏的手艺。众里寻ta千百度,总有一个能凑数。我很真心的认为,这才是真正大学的开始。没谈过恋爱我都不好意思说读过大学。
我认为,大学开始沦丧,是从我入学开始的。1997年,大学开始扩招,操他妹的教育产业化正式上线,高校成为谋利机构。在这以后的十五年,即到今年止,高校每年都在扩招,以流水线的方式,生产了一批又一批废次品。
扩招产生了虚假的繁荣。国民平均文凭提高了,升学率上来了,到处大学城。现在大家悲催的发现,文凭在街头可现场做,大学毕业面临失业,大学城将会成为空城。没有大师的大学只是工厂,听党话跟党走的大学只生产奴隶。
说到这里很多人会不爽。是滴,与我相比,你更聪明,能干,有人缘,能赚钱,五子登科,八女同床。但你可能丢失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社会人的基本价值。当然,还是有不少人让我肃然起敬。他们追求真理和公正,关爱弱者,信仰自由与平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独立思考能力。
进了大学了,咱也得学点什么吧?俺脚这,作为一名文艺青年,是应该有一些行头的。这时候猴子给了我提示。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呀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吉它…。对,就是吉它了。
刚好一老乡有旧吉它要转让,我就给赊了回来。想想吧,在某个周末的傍晚,翻过景区的围墙,坐在珍珠泉湖边的草地上,那真是一曲离别歌,几度夕阳红啊。当然了,如果再志存高远一点,这时候应该有位小妹纸,含情木木的看着我。那就功德圆满了。
猴子说他那有教材和乐谱,下次去他那拿回来。凭我多年前的音乐功底,这玩意就一傻大个,一拨就响。哪像那笛子箫啥的,要整点动静出来都要摸索好几天。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与幻想,妹纸,你在哪里?
找了个周末,跨过长江到猴子学校,拿到教材和乐谱一看,我日,五线谱。哥连简谱都不会读的人,拿这鬼画符有个毛线用啊。算了算了,洗洗睡吧。猴子,找点日本爱情动作片看看。对了,要记得回校了找老乡退货去,还好是赊的。。。。
珍珠泉倒是有去。一帮人,一水的从唐子街买回的二手吉安特,浩浩荡荡出发了。公园的铁丝网,早就有先辈们开好了路,低个头就能过去。来到草地上,铺上报纸,掏出道具,气沉丹田,一声怒吼:一缺三啦!有了一,就不用担心三的问题。很负责任的说,三秒之内,诸神归位。
我估摸着,那四年的时间里,摸牌的总数应该是远远超过摸书本的页数,有没有这种赶脚 ?多么想念那一声一缺三,前些年鸟人和猪还在广州,曹呆从深圳过来,还能大战一番,现在这几个禽兽都跑掉了,留我一个蹲点,没人性啊没人性。
妹纸在这里。不要忘了我当初为什么只报南京的学校,房同学在南京呢。从陈二那找到房妹纸的地址,铺开信纸,扬扬洒洒,下笔千言。靠谱的说,如果我写过很多暧昧的纸条的话,这才算是我人生的第一封情书,也是最后的一封。君住大桥南,我住大桥北,日日思君不见君,共看一桥水。
我当然没有指望房同学收信后就跨过大桥飞奔而来,虽然我留下很详细的地址。我这情书写的更象是绝交书,或者,象遗书。很快,收到了房同学的回信,厚厚一叠,充满了希望与鼓励的言语——当然不是鼓励我追她,是鼓励我好好活下去。谁特么看到那情书也怕闹出人命来呀。
当然,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一个人如果生无可恋,那也得做点大事。我是很鄙视那些自我销毁的人的,ta们的病根只有两条:思想上的极度脑残和心理上的极度懦弱。人生有低谷,你也不能直接跳下去吧?我只是宣告了爱情的死亡,生命与思想,还在继续挣扎。
虽然吉它梦破,文艺的心不死。当时还加入了什么文学社,担了某个职位,现在想来,好像也没做过什么。这社会还是很有意思,披上袈裟就是高僧,写过情书就是文艺青年,发布个通知就敢称作家,子承父位就是天下无敌的大元帅。所以,在系刊发几首黄色小调后,我也当之无愧的成了校园诗人了。
虽然吉它梦破,文艺的心不死。当时还加入了什么文学社,担了某个职位,现在想来,好像也没做过什么。这社会还是很有意思,披上袈裟就是高僧,写过情书就是文艺青年,发布个通知就敢称作家,子承父位就是天下无敌的大元帅。所以,在系刊发几首黄色小调后,我也当之无愧的成了校园诗人了!
除了打牌之外,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课题:电影研究。题材是不限的,主要以港台动作片和日本爱情片为主。一些家里条件好的同学开始买电脑,电脑的功能也可以分为两类:PSP和VCD。
电影看多了,自然会做一些总结评价。每个主演的派系、能力、风格等等,都有一个自己的判断。港台的就不用说了,大家都了解;日本的更不用说了,名字太难记,大家也都了解。唉,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我一直没有追星的爱好,也谈不上是谁的粉。有一个人是例外:周星驰,电影里的周星驰。毫无疑问《大话西游》成了他的巅峰之作。当那一声激昂的音乐响起,你会放下手里的活,循声奔去。更主要的,咱是二当家的啊,帮主召唤了,能不到嘛。
关于周,关于电影,关于《大话西游》,都会有很多想说想写的。但这始终是身外,他人自有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人、一部电影,充其量也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和插曲,无论影响多大,生活还在继续,我还是我。
四年是很快的,快到想干点正事的时候,发现要毕业了。想考研,也准备了不少,最终还是放弃了。早一天就业,都是对这个家庭的贡献。叔叔还是给我找了一家杭州的公司,所以各个招聘场也就三心二意了。一半的同学,走上了销售之路,这是我当初坚决不做的。
论文、毕业照、各种手续,一切都在有序中进行。前一天晚上,例行的聚餐,喝了点小酒。四年来没什么话的人,这时都会倍感亲切。所有的人,聚在宿舍楼下,抱成几团,安慰、唱歌、吼叫、哭泣。相逢是首歌,分离是种痛。谁也无法预知,此生还能否与君再相见?是的,己经有人,无法再见。
所有的教材,被换了一小麻袋的西瓜,知识没学到脑袋里,都到肚子里了。该扔的扔,该打包的打包寄回家。剩下一身轻装和随带的行囊,各奔他方。
无论我怎么厌恶这不堪的大学,总有留下一生不忘的人事。十一年过去了,那古董教学楼拆了吗?那破旧的食堂还在不在?那一溜的平房该成历史了吧?为什么我在火车上却看不见201室?回去看看吧?不了,物是人非已黯然,何况物非人更非。永远都想见的,只有你们,我的同学。
今天是麦子满十三个月。本打算在麦子周岁写完,作为给麦子的生日礼物,却迟了整整一个月。该结束这个话题了。从一个农民的儿子,变成城市的流浪者。回头一看,失去的比得到的多。我们在用怎样的付出,去换一个非农的身份?
#从乾明寺出发#这个话题就到此吧。看似匆忙结束,实是无以言说。大学,不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