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终于保住了！”油腻的老板娘在我面前的板凳上坐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嗯啊。”我努力的摇着筷子，想把拌面里的酱汁搅得更均匀一些。你在说什么狗屁。

　　“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过这样的交换是值得的！”钢丝球刷铁锅一样的噪音里里有一种壮烈和悲痛的味道，像肉猪在临刑前的呐喊。

　　“嗯啊”我把酱油蒜泥辣椒粉统统倒进碗里，不用白不用。

　　“唉--”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码叹了十秒钟，忧郁的眼神毫无遮拦的向我扫射。

　　“嗯啊”尼玛的，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吃饭的人。

　　她起身到后厨端了一大碗的当归炖牛肉，回来在板凳上坐下，那牛肉有她第二块下巴那么大。

　　我咽了一口口水，低头挑起一筷子拌面放进嘴里。当归炖牛肉是我的梦想，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点一碗吃的。

　　一个碗从桌子的远端推到我面前，我抬起头，惊讶的望着她。你傻了么。

　　“当时切完这个，他就走了。”她深情的凝视着碗里的那一坨牛肉，老鼠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水。

　　“给我的吗？”我试探的拿筷子指了指自己。她示意了一下，我于是把拌面扒到一旁，把当归炖牛肉薅过来。黑黑的肉块安静的在汤水中待着，向我发出诱人的邀请，真可爱！

　　她看着筷子在碗中翻来搅去，终于忍不住垂下头，大颗的泪珠滴在桌上。

　　我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块最大的牛肉。看来这碗牛肉对你意义非凡，这头牛是你的朋友吗？

　　“听说过故宫被盗吗？”她止住了悲伤，抬起头来看着我，老鼠眼被泪水浸泡得红红的，左眼的眼屎冲到了鼻翼上。

　　“嗯啊”当我白痴吗？要不是嘴里正嚼着你的牛肉，我就要开口骂人了。

　　“我们的人做的！”她直起了腰，眼中露出了神采。

　　“嗯！”我的背僵直了，大颗的冷汗渗出来。这么肆无忌惮，你已经做好了灭口的准备了吗？

　　“我是一名情报员！”她完全站起来了，脸上的肥肉奇异的组合出一种坚毅的神色。

　　我咽下了嘴里的咀嚼物，抬头45度角仰视她，好高大。难道网上流传的是真的，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我们被一个管不住嘴的成员暴露了，现在很多人都已经知道我们机构的真实身份，你听说了吗？”

　　我点头。看来是真的，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就不用拿我一个人灭口了吧。

　　“不过，这名成员并没有全部说出来，我们其实不单单负责抵抗外国情报机构的渗透，还有很多别的业务。”

　　“还有什么？”

　　“这个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你所听见的每一件大事，都有我们的身影！”她脸上的肥肉继续组合出无比骄傲的表情，已经挺过180度的腰又向后挺了挺，反弓成一个米虾的形状。

　　“包括故宫被盗？”我想起了她刚才的话。尼玛的，监守自盗吗，原来是叛徒。

　　“是的。”她居然承认了，反弓过来的腰又直了回来，一幅泄了气的样子，“为了这次的行动，我们一位同志自愿牺牲。”

　　“哦，这样啊。”我悄悄的把一条腿从桌子下面搬出来，准备逃跑。

　　“你可知道他是多么的优秀吗？”

　　“知道的，知道的。”我看过那个嫌犯被抓时的照片，短小精干，形貌透着一股猥琐。

　　“不，你根本不知道！”老板娘突然发起怒来，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当的一声，筷子碗乱跳。情报员果然身怀绝技，一眼就看出这是谎言。

　　我吓了一跳，小心的抬头打量她一眼，余光搜索着周围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听说过洛阳邙山三千盗洞吗？听说过造假曹操墓吗？知道园明园兔首拍卖事件吗……”

“听说过的，听说过的……都是你们做的么？”我不敢再让她说下去，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多，杀身之祸就越近。

“也不全都是。”

我两条腿已经都挪了出来，我要跑了。等我逃出魔掌，我要去你们的福建总部举报你们这帮叛徒。

“兔首拍卖是九九鸭脖王搅黄的，他们成立时间长，财力比较丰厚一点，很容易批下来拍卖会的入场费。”

看来还要去趟武汉。

“办好这些事情真不容易！”

我的视线在当归炖牛肉和拌面之间逡巡，考虑着哪个摔到脸上的杀伤力会大一点。

“但是，为了保护国家文物，再大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意思？”我已经选定了拌面，觉得它有粘性，摔过去能把她眼睛糊住，我逃生的机会大一些，“你们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保护文物？”想颠覆我的世界观么？

“是的。”她缓慢的点了点头，三层下巴一层层荡漾起来，“邙山的盗洞是我们故意打的，是为了迷惑敌人，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将古墓转移了。”

“敌人？”

她拿下巴指了指，我好不容易才从乱晃的肉层中找出她想指点的方向，一家家乐福。

“那是超市。”

“你以为只有肯德基大盘鸡？敌人的渗透手段可能一成不变吗？”她怒斥我，“情报行业千变万化，不变就意味着等死，你看，我们现在也开始搭配卖卫生纸了。”

“那曹操墓呢？”

“他们已经几乎要找到墓穴地址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只能造一个假的把他们引开。”

“兔首拍卖呢？”

“这是兄弟部门的事情，我不太方便向你公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十二座兽首，我们迟早要全部找回来，把它们陈列在故宫博物院里！”

“看来文物行业也是危险重重。”沉默了一会儿，我低声说道。我已经完全相信了她，并且为刚才的想法感到无比羞愧。

“不止，国家的所有行业，只要有利可图，他们都企图染指！”

我们一起沉默，共同望向对面那家人满为患的家乐福，一股沉重的使命感升上心头。

“看来以后不能去家乐福了啊。”我轻轻的说。

“还有麦德龙也不能去，要去只能去华联。”

“对了，这次的故宫失窃是怎么回事，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减轻气氛的沉闷，我没话找话。

“是的，我们得到情报，他们准备向这批宝物下手。为了不让文物出现意外，组织上让我们抢先制造一个失窃的假象。”

“那么，那位被抓获的同志呢？”我着急起来，怎么能让英雄背黑锅！

“他是自愿的，如果连英勇的公安局都抓不到这个窃贼，敌人就会知道，这一定是沙县小吃干的，因为只有我们有这个能力。”老板娘的神色黯淡下去了。

“但是，你们培养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这位同志被抓了，你们上哪里去找另外一个人？”跟我说这么多，难道是想吸引我加入组织吗，我隐隐有一点期待。

“不，找人其实很容易，这位同志就是我用三茅招聘软件在网上招来的。我回去用三茅再发一份招聘启示，会有很多年轻人来应聘的。”

“啊哈。”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为什么不能考虑我。

“只是，牺牲了他啊……”老板娘凝视着那碗牛肉，脸上忽然泛起两片红晕。

“啊哈！”我明白了，情报员心坚如铁，怪不得老板娘今天会大为失态，向我透露这么多秘密。

“牺牲是常事，为了国家，这是值得的。”老板娘摇了摇头，两颊的肥肉甩来甩去，把红晕甩回去了，“战争尚未结束，我们会一直战斗！”

我们一起望向桌上那碗当归炖牛肉。此刻，这碗炖得稀烂的牛肉在我眼中忽然变得无比高尚！

 

 

 

三天后，我再次来到这家沙县小吃店。

“老板娘呢？”我问正在擦桌子的服务员，一个黑瘦猥琐的中年男子。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的说了一句：“牺牲是常事。”

我沉默了，掏出钱包，翻出所有的钱，“给我一碗当归炖牛肉！”

服务员看了看，“还差两块。”

“先欠着，明天再给！”

我抱着打包的当归炖牛肉，走过拐角，看看四下无人，把饭盒放下，打开，插上一根香烟。肉味混着烟味，闻着很不舒服。

“英雄，一路走好！”我蹲下来，轻轻的说，“我们会一直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