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冷啊！一到晚上就手脚冰凉，小穆打电话来时我正在用热水泡脚，戴着耳机听音乐，手上还捧着一本书。电话在离我两米远的床上，听到电话响时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带翻了脚盆，手中的书掉进了一片狼籍的水域里，光着脚站在冰凉的瓷砖上，刺骨的寒意让我的声音变得颤抖。

从来没有想过以这样一种矫揉造作的形象出现在大街上。穿着夹棉的大衣，涂着玫瑰色指甲油的十指缩进薄薄的手套里，放在大衣口袋中；大衣的帽子翻上来，抵抗凛冽的寒风，帽子下是一张化得五颜六色的脸，脚上是一双高跟鞋，竭力保持平衡，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耐着性子穿大街走小巷，鞋跟在黑夜里敲出令人心悸的声音，在心脏快要承受不住自己制造出的恐怖气氛之前，终于来到巷子的尽头。

这是小穆的家。屋门紧闭，窗口若隐若现透出令人心疑的点点灯光，推开门，走进去。

小穆在开Party。满屋的香槟、啤酒、面包、薯条、炸鸡腿的味道，温暖而暧味。

泡了杯滚烫的热茶握在手心里，含笑与朋友打招呼，渐渐的，没了兴趣。走到桌前，捡了根薯条扔进嘴里，寒冷的空气让薯条变得冷而硬，味道在舌尖麻木，寒意漫延到四肢。喝了口热茶，踱到厨房去，靠在厨房干净的墙上看小穆炸鸡翅。

“小穆，这几天，我有个巨大的愿望。”

“喔。把盐递给我。”

“我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睡一觉，一直睡下去，直到春暖花开。”

小穆认真往鸡翅上抹盐，然后放进面粉里滚一下，扔进锅里：“饿了吧？先炸一个最好的给你吃。“

“不想吃，会长痘痘的。”过了一会我又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盖再多的被子也没用，小时候有电热毯，好舒服，现在居然不让生产了，气坏人。”

“不想吃？那你要吃什么？”

“嗯，吃碗面吧。小穆，你知道吗？以前很喜欢晒过被子之后那种阳光的味道，可是到了冬天，好像阳光一直晒不进被子里，晚上还是觉得好冷。不过也奇怪，只有手脚冰冷，是不是血液不够？”

“那就煮碗鸡蛋肉丝面给你吃，你晚上没吃东西吗？先帮我把炸好的鸡翅拿出去给他们吃。”

我走出去，又走进来：“你说世上有没有完全温暖的地方？可以温暖我的整个冬季？”

“鸡蛋没有了，鸭蛋好不好？我去拿。”

小穆走出去，扔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发呆，然后我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锅里的鸡翅忘记翻了，底下那一面烧坏了，手忙脚乱地捞起来扔进垃圾桶里，熄了火，溜回客厅。

茶已经变得冰凉，身边的朋友还在兴高采烈地聊天、吃东西，没人知道我唯一的愿望。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本小说，席上偷了一根蜡烛，我躲在角落里开始看书。

“原来你躲在这里！”小穆拿着锅铲跳过来：“面正在煮，要不要下葱花？”

“不要葱花，要青菜。小穆，你应该在家里装一个壁炉，可以烤火的那种……”

“要青菜啊？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咦，你又在看字，我画了一本漫画，拿给你看吧。不要总是看字，眼睛会瞎掉的！”

她蹦跳着走开，烛光被她带得闪烁了几下，快要灭掉，然后又顽强地站起来。

身边的朋友还在闹着，偶尔会丢一些吃的到我身上。我知道我的愿望是如此卑微，让人不屑听我诉说，满桌的食物可以填满空虚的胃，却无法带来彻底的温暖，安慰空洞的灵魂。

小穆走过来，一手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另一只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我的漫画，要出版了，先给你看一下。”然后转身妖娆地走了。

随手翻了一下，她的漫画画在粗糙的再生纸上，反面是零乱的钢笔字，字迹印过来，铅笔画的图案几乎看不清楚，塞进口袋里，回到灯火通明的家再看吧。现在，我只想看小说，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找抵御寒夜的温暖。

“啪！”小穆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砸在我面前，在我对面坐下，她的面前也放着同样的一碗面。

“吃吧，可好吃了！所以我自己也做了一碗。”然后唏哩呼噜地吃起来。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有点咸，不过很烫嘴，暖暖的。用双手捧起碗，当热水袋用着。

“小穆，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总是睡不着，感觉好冷好冷，整个人拼命缩起来，缩成小小一团，似乎想缩进母亲肚子里。一个晚上都在与寒冷抗争，到了白天就特别困，开会的时候常常打瞌睡，把头枕在胳膊上就会睡过去，只是睡得不踏实，身边的人总在不停地说话，吵得头好痛。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温暖的地方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小穆把筷子伸到我碗里夹肉片吃，根本没听我说话：“你不爱吃肉，我帮你吃掉它。尝尝我煮的面，可好吃了，我在外面流浪的时候就想喝口热面汤。”

我低头喝了一大口汤，夹了一筷子面，是很好吃，可是我现在不要食物，我要温暖。

我把碗推过去，小穆毫不客气地端起来开始大吃。

我站起来，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里有面很大很大的镜子，可以看到全身。我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头发被风吹成凌乱的发式，披散在肩上，因为寒冷，鼻尖红红的，嘴上的口红吃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带着暧味的痕迹固执地驻留在唇间。抽出一张面巾纸，轻轻擦去残留的颜色，掬一捧冰凉的水，洗去铅华。

水珠在脸上滑落，抚摸两颊的手指上有着刺目的玫瑰红，贴上吸甲油纸，轻轻撕开，颜色脱落下来，恢复原来温润的自然光泽。

掏出随身携带的润肤霜，往脸上、手上细细地涂抹着，毫无装饰的脸有些僵硬，给自己一个微笑，交换空气的冰冷吧。

对着镜子，开始调动面部神经，嘴角轻轻上扬，为自己制造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和小穆走在大街上，聚会已经结束，朋友都已离开，小穆说要出去走走，顺便送我回家。

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我们穿着厚厚的大衣静静地走在有风的大街上，沉默不语，只有鞋跟发出清脆的声音，陪伴着我们。

小穆看着黑暗中的某个角落，目光有些游离。

“前不久，我一个人走在没有人的大街上，就像现在这样。街灯昏黄，黑暗中不知有多少未知的危险，而我，背着一个大包，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着旅馆，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回自己的家，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读一本小说，再也不要出去流浪了。我害怕黑夜，黑夜让我觉得孤独、无助，看得到自己的脆弱，而温暖，如海市蜃楼永远遥不可及。温暖是奢侈的东西，不要期望完全拥有，享受眼前的所有就是幸福。”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我低下头，开始为自己整晚的表现羞愧起来。

转角处深夜营业的小吃店里依然灯火通明，有夜归的行人匆匆走进店里，不一会，就听见油锅的爆响，空气中有诱人的食物香味，刺激味蕾，让人感叹生活的美好。

小穆跑进店里，不一会儿，拿着一枝栀子花出来，把花别到我的头发上：“店里偷的。有了花香陪伴，今夜好好睡吧。”

一夜浓香的栀子花。放在枕畔。清晨起来的时候，雪白的花瓣已经憔悴，花瓣边沿泛起一圈淡淡的黄色，唯有香味，依然不变，温暖的感觉也不变。

终于，拥有温暖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