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9年12月5日中美签订关于中国加入WTO的双边协定以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步伐开始加快，而关于加入WTO可能对我国的就业问题产生何种影响的争论也日渐热烈，有人说，从长期来看，入世对于中国就业来说可能是有利的，但是在短期内却很可能会出现一次新的失业高峰，那么，如何看待这一观点呢？本文拟从长期和短期的角度来分析加入WTO对中国未来就业所可能产生的影响，同时就加入WTO可能会对中国的宏观就业管理体制产生的深刻影响进行了探讨。
一、加入WTO对中国就业问题的长期影响
从宏观经济形势看，加入WTO必然会促进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和竞争力加强，从而会在长期中对中国的总体就业水平带来积极的影响。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主要方面：
1．出口增加。加入WTO以后，中国的部分传统出口产品尤其是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会因国外关税壁垒和非关税壁垒的降低而出现较快的增长。比如，服装行业是出口依存度最高的部门，该行业30%以上的产品都依赖国际市场；纺织品和轻工业产品的出口比重一般也在20%左右。而在入世以后，这些部门将会是受益最大的部门之一，根据推算，到2005年，中国的纺织品出口将获得比现在高出10%的市场份额，其中占我国出口总额20%的纺织品、服装、鞋帽的出口将增加50多亿美元。此外，入世对于我国的一部分规模以及技术都比较成熟的家电产品、化工产品的出口也是十分有利的。这些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的大幅度上升必然会带动相关产业生产规模的扩大以及劳动力需求的旺盛。根据1998年我国仅服装和纺织品两项出口就提供了大约290万个工作岗位这种情况来看，我们不难预测入世以后出口增加对于我国的就业前景会产生何种刺激作用。
2．外商直接投资增加。改革开放以来，外商直接投资对我国的经济增长和就业扩大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入世以后，我国将会进一步加快市场开放的步伐，放宽国外资本进入中国的市场准入限制。由于中国有着广阔的产品市场、充足的低成本劳动力，再加上日趋公开、透明和公平的投资环境，必然会直接刺激国际投资者源源不断地增加在华投资。根据有关部门的预测，我国加入WTO以后，到2005年，外商直接投资将会由1998年的450亿美元增加到1000亿美元。可以预见，外商投资的增加必会在推动中国经济增长、带动相关投资的同时，为我国国内就业岗位的迅速增加创造有利条件。
3．国内企业技术改造加快。入世以后，我国的总体关税税率将会有较大下降，尽管这会大大增加中国的进口，但关税的降低却有利于国内企业从国外进口先进的机器设备，从而会刺激国内企业加快技术改造和设备更新的步伐。而这必然会促进我国企业生产能力和生产效率的提高，增强他们的产品在国内和国际上的竞争力，从而通过推动技术进步和提高产品科技含量来扩大就业。
4．国内市场竞争环境日益完善。加入WTO会进一步促进中国经济的改革和开放进程，尤其是促进中国的产品市场、资金市场以及劳动力市场的进一步发展，使得这些市场上的竞争更加规范。同时，落后产业和落后企业所能够获得的政府保护将会越来越少，这也会刺激国内企业的规范化经营和市场化运作，鼓励优秀企业的快速成长，从而强化竞争力较强的企业对中国就业增长所能够作出的贡献，优化我国的资源配置，提高资源的利用效率。
5．企业和居民的投资及消费预期改善。90年代中后期以来，尤其是97年出现亚洲金融危机以后，中国经济一直处于疲软状态，国家为了促进投资和消费，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连续7次降低了商业银行的存贷款利率，但是这一措施却并没有激活中国经济，企业投资活动非常谨慎，居民储蓄水平也照样居高不下。造成这种情况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中国企业和居民对于中国经济的未来走势感到不确定，所以始终处于观望状态。而中国加入WTO则会导致国内企业和居民对未来经济的预期转好，从而刺激它们的各种投资行为和消费行为，而这无疑会给中国经济的复苏以及走上可持续性增长的良性发展道路奠定良好的基础。
但是，中国加入WTO对于不同的行业和部门所产生的就业效应显然是不同的。根据预测，在我国加入WTO以后，可能会出现就业下降的部门主要是农业部门、汽车工业、机械及仪器仪表制造业；而可能会出现较大就业增长的部门则是食品加工业、纺织业、服装业、建筑业、服务业等行业和部门。
一方面，入世以后，中国的一些传统的劳动密集型出口产业将是受益最大的行业。其中以服装、纺织等长期受到国外进口配额限制的我国优势出口行业受益最大。入世以后，国外对中国纺织品实行的配额限制会逐步降低以至于到2005年全部取消，这对于我国在这方面的出口无疑是十分有利的。从农业部门来看，尽管入世以后我国的粮食进口会大幅度上升，土地密集型的粮食生产会受到很大冲击，但是，农业中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养殖、畜禽、水产、园艺以及与之相关的食品加工业等却能够发挥比较优势。据估计，我国的食品出口能力将会扩大到120－130亿美元，顺差达到60－70亿美元。此外，我国的传统家电产品和部分机电产品的出口也会有大幅度上升，这些都会带动相关部门就业的增长。根据有关专家的预测，入世五年以后，我国的食品加工业、纺织业、服装业、建筑业以及服务业等行业的就业机会将分别增加16.8万人、282.5万人、261万人、92.8万人以及266.4万人。
另一方面，入世以后，最不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产业，其中大部分是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的行业，如汽车行业、电子行业、精密仪器制造业、化学工业、制药工业、通讯设备制造业等部门有可能会受到较大的冲击。这些行业在中国加入WTO以后将会面临高质量、低价位的国际产品竞争。像汽车行业中的大多数中小型汽车制造企业将会面临无法生存的危险（据有关专家估计，中国的汽车生产厂家在入世以后将减少27%）。因此，无庸讳言，在中国加入WTO以后的一段时期内，不可避免地会在一些行业出现就业增长速度下降甚至负增长的局面。比如，根据有关专家的估计，入世五年以后，我国汽车工业的就业机会将减少49.8万人，而机械以及仪器仪表制造业的就业机会也将减少58.2万人。此外，入世以后，我国的粮食生产行业将会面临国外低成本进口粮食的较大挑战。农业部门的劳动力将不得不大量向第二和第三产业转移。
二、加入WTO对中国就业的短期影响：会出现一个新的失业高峰吗？
有人担心，加入WTO会在短期内对中国的就业产生较大的冲击，给中国带来新一轮的失业高峰。但是笔者以为，即使是在短期内，加入WTO也不会导致中国的就业状况出现进一步的恶化。其主要依据是：
1．在短期中，中国出口产业的增长将会比进口产业的增长更为强劲，因此出口扩张型产业的就业增长会在相当大程度上抵消进口产业对国内同类产品生产企业的排斥所造成的国内就业萎缩。事实上，我国在改革开放初期，就对关税做了许多特殊优惠规定，例如，对外商来华投资的进口设备以及加工贸易的原材料早就实行了零关税。另外，进入90年代以来，我国又多次自主降低进口关税率，到1997年平均关税水平已经从1992年以前的43.2%降至17%（算术平均税率），下降幅度达到60%。由此可见，进口产业对国内企业的冲击实际上已经是在循序渐进地进行着了，因而入世以后进口对国内相关行业的就业影响不会是立竿见影的。
2．从加入WTO到完全按照其要求执行有关规定会有一段缓冲时间，而对未来竞争程度加剧的预期会提醒许多企业提前做好各种准备，提高自身管理水平，减轻未来可能面临的冲击。同时，中国会以发展中国家的身份加入世贸组织，而这种身份使得我国可以有针对性地对国内的一些产业实行有限的保护政策，因而，即使加入WTO以后，中国关税降低的进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一个分步实施的渐缓过程，所以入世对中国就业的冲击将不会是爆发式的，而是细水长流式的。
3．尽管中国1992年以前的名义关税税率高达43%左右，但是根据世界银行专家的意见，中国的实际关税税率只有5%。因此，在国际贸易中，关税对我国民族产业的保护程度是有限的，并且这种保护程度还在不断下降。可见，中国经济对于国际竞争的承受能力已经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得到了考验，尽管加入WTO以后会导致中国就业的产业结构出现一些调整，但是从总的情况来看，中国的就业增长仍将会继续呈现上升趋势，入世对中国就业的冲击并不会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4．在加入WTO之前中国的产业结构就已经开始调整了，并且将会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继续进行下去，在调整中发展起来的第三产业必将会为中国的就业增长拓展广阔的空间。众所周知，第三产业在西方经济发达国家已经占到其GDP的70%－80%，而第三产业所容纳的就业人数在这些国家中已经占到总就业量的70％左右。这表明，在未来真正对就业产生吸纳作用的不是第一产业，也不是第二产业，而是第三产业。由于中国目前的第三产业占GDP的比重还不足36%，比发展中国家45%的平均水平还低，所以中国第三产业的发展空间是很大的，它对于中国就业增长的贡献也将会是非常大的。从实际情况来看，近年来，我国第三产业的就业增长速度一直是最快的。此外，由于以服务为中心的第三产业大多是属于劳动力密集型的，因此，即使国际企业进入中国，它们往往也必须雇用中国人来从事各种工作。所以，第三产业发展与就业增长之间的关系必然是正相关的。
5．如果简单地根据入世以后我国各行业或三大产业的就业数量增减量来进行权衡，我们可能会得出入世后中国的总体就业水平将下降的结论。这是因为，根据有关专家的预测，我们在入世五年以后就业下降幅度最大的农业部门将会减少996.2万人的就业，而这比其他所有部门所产生的就业人数增加都要大。但是我们应当考虑到，在改革开放以后，在我国被统计为农业人口的劳动力中有大约2000多万人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农业生产，这些人大部分进入了大城市从事第三产业的工作或者而是在发达地区或乡镇企业中从事工业生产活动，因此，入世以后中国农业部门的就业减少并不像数字表面上显现出来的那样对中国的就业产生强烈的冲击。
三、加入WTO将会对我国宏观就业管理体制产生更深层次的影响
从中国是从计划经济转入市场经济的这一特定历史背景来看，要想全面地理解加入WTO对中国就业问题的影响，一个深层次的问题就是入世对中国的劳动力市场管理体制所产生的影响。
客观地讲，尽管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在中国建立，但是政府在对经济进行管理的手段上和方法上还没有完全从过去那种集中控制的模式下转变过来，这种情况同样体现在对劳动力市场的管理方面。长期以来，政府主要是依靠行政命令的方式来促进就业和降低失业率，但是，这种以牺牲企业经济效率为代价的就业促进模式已经越来越不适合我国经济发展的需要了其效果也越来越差。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就业主要是通过劳动力市场的自发调节作用实现的，劳动力供求双方在价格信号（即工资率）的引导下，通过在劳动力市场上进行相互搜寻以及平等自愿的谈判活动确定雇用关系。实践证明，这种劳动者实现就业的方式是一种最为有效的劳动力资源配置方式。劳动力市场功能的发挥使得价格信号不仅能够较为准确地反映某种劳动力的余缺程度，而且能够反映出不同劳动力之间的质量差异所带来的价值差异，从而引导劳动者不断地从低素质状态向高素质状态流动，从低生产率的职业向高生产率的职业流动，其结果必然是通过价格信号的引导作用推动劳动者就业质量的改善。
就我国的情况来说，长期的计划经济色彩使得我国的劳动力市场发育比较缓慢，劳动力市场的价格信号一直不清晰，尤其是尚未能充分反映出高质量劳动力和低质量劳动力之间的价值差异。所以，劳动力资源的误配置和低效率配置的情况还随处可见，特别是在国有企业。这种状况不仅降低了我国劳动者的就业效率，而且不能起到激励劳动者从低生产率活动向高生产率活动转移的作用。进而言之，这种资源配置结果显然既不利于我国高新技术产业、高附加价值产业的发展，也不利于我国劳动者整体就业质量的提高。
而中国一旦加入WTO，政府在对包括劳动力市场在内的整个宏观经济进行管理的时候，将不得不以更快的速度实现管理模式和管理手段的现代化，越来越多地运用经济手段和法律手段来对整个经济进行干预。从劳动力市场方面来看，加入WTO必然会对我国劳动力市场管理体制的改革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其核心是充分发挥劳动力市场在我国的劳动力资源配置和促进就业中的主导作用，从而运用市场手段来实现我国的预期就业目标。
当然，即使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政府也不能完全依靠劳动力市场来实现就业目标。国际经验表明，在经济增长水平一定的情况下，像高效的公共职业介绍服务、就业培训等这样一些积极的就业促进措施对于一国就业目标的实现以及失业率的降低是有着非常明显效果的。因此，随着中国加入WTO，中国政府在促进就业方面的措施和手段也必将会出现多样化，如刺激经济增长、扶持中小企业的发展、建立公共就业服务机构、加强公共培训和失业者的再训练、规范企业的人力资源管理行为、制订并执行相关的劳动立法等等都会成为政府手中可以使用的就业促进方式。可以预见，以市场为基础的灵活多样的就业促进方式必然会为我国实现充分就业的伟大目标提供更为广阔的前景。
主要参考文献：
1．《世贸组织规则与中国战略全书》，杜厚文主编，新华出版社，1999年版。
2．《发展中国家的贸易与就业》，[美]安妮·克鲁格著，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三联出版社，1995年版。
3．《现代劳动经济学》（第六版），[美]伊兰伯格等著，潘功胜、刘昕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8月。
4．加入WTO中国就业面临的机遇与挑战，罗传银，《中国劳动》，2000年第3期。
5．加入WTO对我国经济及相关行业的影响，国家信息中心，《经济工作者学习资料》，2000年第6期。
作者：刘昕，出生于1970年，中国首位劳动经济学博士学位获得者（1997），1998－1999年赴比利时从事为期一年的欧盟劳动力市场政策研究。现任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院长助理，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