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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的咸亨酒店——文/淹城
2003-12-09 21:09:00
       虽已十月底,绍兴城里仍觉不出丝毫的凉意。你沿着干净的街道闲闲地走,总感到拂过枝头的清风吹面不寒。窄窄的河道一面临着街,一面是枕河而居的人家,都有半高的篱墙和蜿蜒下河的石阶和码头。沿街的那岸,除了疏疏的行道树外,岸边一律长着迎春,不是花开的季节,却依然满眼翠色,不是明朗地欢快着的,是蕴藏了春夏两季风韵的含蓄的绿,枝枝流畅,参差披拂,直挂到水面波纹里摇漾。一石横空跨到对岸,便是桥了,通往对面的街巷,桥边都有路牌,写着“春波弄”之类的字样。心里不免便有几分醉了。
  从沈园出来已过正午,大家商议着到咸亨酒店去吃饭。雨天说:“咸亨酒店的对面,我记得是有家‘太白酒楼’的,上次我在咸亨酒店,只觉得那酒好喝,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酒都不忌的,却没有喝过那么好喝的黄酒,一碗过后,接着又喝,也不知是几碗,出门看那太白酒楼的酒旗,说:‘嗨,那门前的匾怎么挂歪了?’成为笑柄。”
  我们便一起要去感受一下醉看太白的味道,一路走,却没有见到太白酒楼,什么“阿Q酒楼”“阿婆酒楼”的倒开了不少。到了酒店,见孔乙己塑像仍在,旁边还新开了一家颇有气势的“咸亨酒楼”,悬挂了好大一个横幅,“热烈祝贺绍兴……黄酒节”,有迎宾小姐立于两旁,门前停了若干车辆。
  但我们自然是要到老咸亨酒店去。庭院依旧,柜台还在,酒坛芬芳。孔乙己斜着身子,支起胳膊,微笑着看世人来来往往。因为是铜塑,暗暗沉沉的泛着光。旁边照相的照相,喝酒的喝酒。在欢笑声中,好像又听到他微笑着问小伙计:“你可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又不免想起中学时候,学习那篇课文时,颇以其“迂”为笑料,并且还把他的一些言行加以演绎,成为校园生活的难忘片断。于是那些遥远的记忆一起飞回来了,听到攀着枝头在紫荆花间的少女的笑声:“窃花不能算偷!窃花,……风雅人的事,能算偷么?”
  那时给年少的我们带来多少欢乐与叹息啊,而现在,茴香豆终于因他而成名,卖到一小碟要六元了。当年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温的一碗酒,现在也卖到八元一碗了。随便点了几个小菜,早去了百多元,一面叹着价钱贵,想着那最后食不果腹被迫去偷盗的孔老给后人带来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为造福绍兴作出这样大的贡献,忍不住又看了看那雕塑,孔乙己依然微笑着,并不计较这生前身后的名与利。
  只有太雕酒,但是所有的客人都不以为意。柜台的上下左右,托盘,酒碗,豆碟,酒坛,舀酒的长柄勺,到处弥漫的酒香……
  前厅已经没有了座位,我们坐到了天井中。天井里反而好,可以看见木格窗子,白墙黑瓦隔起来的四角的天空,檐前都飘着“太雕酒”的黄旗。左右桌上喝着的人都红了脸,却豪兴不减。
  本来的三分醉意,加上太雕酒的蒸发,暖融融的便有了六七分了。那太雕果然好喝,口味醇厚,一碗下去,十分酣畅。平日的职业性的和蔼、严肃与故作深沉一起抛开,直觉回到了年少的疏狂。添了酒,细细品尝,一点一点醉上心头的是年轻时候的我行我素,心中自有主张,哪管他人评说。所有的追求,认真便是认真,决不会为了世人的眼光而改了模样。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一切的热情激情似乎都从遥远的年代醉了回来。
  心为物役是人世间最可悲的事,即便世事变幻已将棱角磨去,但圆滑决不是踏穿世路后所剩的唯一解释。
  微醺中瞧去,咸亨酒店的匾并没有歪斜,孔乙己依然笑容可掬,或是在笑世人常为蝇头微利蜗角虚名而异化了自己的本性吧,从那个小说里走出又走远的,站在酒店门前当招牌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来附庸风雅的酒客也好,善于抓住良机利用他来“事事咸亨”的店家也好,于他的眼中瞧去,不过如浮云一般。
  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的黄酒。